《未知的記憶》:VII『接下來有半個月沒辦法見到你了。』 公寓前的停車場,有著木紋儀表板的前座,他這麼說了。 『......能好好地抱過你嗎?』 面對自己的沉默,他只是把溫暖的大手放上自己的,緩緩握緊。 這是維持這樣的相處模式以來的第三個月。 自己並不關心在自己看的到的地方以外的事情,也不想知道究竟其他人怎麼看待自己...與衛城先生的關係。 明明在劇團裡練習與演出時,得到大野先生及其他人的稱讚時,自己是笑得出來的。 面對衛城先生溫柔的舉動時,卻連一句『我很高興』都說不出口。 自己是因為什麼而抗拒著這些呢? 衛城先生偶爾說出的『不喜歡我來嗎?』的話語,自己多想回答他『並不是這樣』卻總是梗在喉嚨。 自從到劇團去以後就再也沒去過的公司,僅只是碰巧在前些日子被媽媽找去洽談黑木小姐的展覽而已。 短暫的待在公司的時間,什麼也沒有發生。 如果能這樣持續下去就好了。 至少,不會被提醒自己與一旁的身影是多麼地不相襯。 自己或許還能稍稍地維持『我不是那樣的人喔』的假象,放開心胸接納這些溫柔。 『......』 自己輕輕將那溫暖掌心挪下,解開了安全帶打開車門。 踏上地面的瞬間,眼前傳來了因為一直低著頭造成的暈眩,下意識地扶上門框。 輕微的震動與聲響傳來,被捧起的手從車門上挪開,接著是與剛才相同,關上車門的聲響。 『扶你上去,好嗎?』 讓自己有些慚愧的話語與體溫從身後傳來,但感到愧疚的,是連逞強的話都說不出口的自己。 『他會上來待一會。』 輕聲向警衛說明後,在警衛點頭目送中走進了一樓大廳。 自己居住的公寓每層只有一戶,共十一層樓的這裡,鮮少看到其他住戶。 即使偶爾在電梯裡碰到,也僅是點頭打過招呼,畢竟刻意居住在這裡的人,都不希望被打擾。 輸入電梯密碼按下樓層後往上升的短暫時間,自己的身子被緩緩地環緊,貼著刻意沒有扣上的外套底下,襯衫後方淺淺的溫度。 『你平常都待在家裡嗎?』 在自己輸入完密碼後開啟的門外,衛城先生沒有馬上踏進來,而是環顧了公寓內的模樣。 『早川先生早上會過來。』 自己緩緩往前走,依序將客廳跟廚房的燈光打開,衛城先生禮貌性地說了句“打擾了”後也跟著脫下鞋子走進客廳,來到了沙發旁的巨大落地窗。 『......有人與你共享過這片景致嗎?』 面向較為低矮的建築群的這棟公寓頂樓,能眺望到相當遠的市區,雖然無法看到早晨的日出,但能瀏覽到夕陽沉沒在天際線的瞬間。 那是自己日復一日看著的景致。 『......』 自己明白衛城先生想說的是什麼,但那樣帶著期待的話語,自己答不出口。 從開放式廚房端來兩杯水放在茶几上以後,自己將擺在一旁的筆電蓋起,緩緩在習慣了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我坐這裡行嗎?』 在一二三人座各一的沙發裡選了三人座的那張,衛城先生脫下外套坐了下來。 自己看著他坐下拿起水杯後,才將放在單人沙發扶手裡側的兔子先生拿出來。 『那是你的朋友嗎?』 衛城先生笑著說出了自己或許曾跟他提起過的事情,輕輕點頭後,看到他緩緩往這裡挪了一個位子。 『兩隻眼睛不一樣呢。』 單手撐在扶手上的衛城先生只是看著自己手裡的兔子先生露出了笑容。 被稱為兔子先生的布娃娃有著一隻磨損過的塑膠眼睛,印著卡通形象的黑色線條與藍色眼珠,另一邊則是一枚木頭鈕扣,差異明顯到能一眼看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輕輕地順著兔子先生的臉頰撫摸,離開了腳尖後又回到頭頂,偶爾將垂掛在兩側的耳朵放在手心揉搓一會,這已經是自己手裡拿到兔子先生後成為慣性的動作。 沒有對自己的動作提出任何疑問,衛城先生只是富饒趣味地看著自己與兔子先生。 輕輕深呼吸後,在衛城先生的視線裡抬起頭。 『為什麼是我?』 這讓衛城先生愣了好一會的問題,隨後傳來的是一陣輕輕的笑聲。 『抱歉,我以為不會被打回原點的...看來是我太天真了。』 衛城先生的眼裡透露著一絲寂寞,但仍維持著他一貫溫柔的笑容,與平常不同地,不為取悅任何人的笑容。 『過來我這裡坐著,行嗎?』 作為回答的交換條件似的請求,自己停下撫摸兔子先生的手,雙腳使力站起身。 『...謝謝你願意過來。』 自己在他身旁坐下後,原本就擺在椅背前的那隻手輕輕環上腰際。 沒有阻止自己的手停在兔子先生身上,衛城先生只是抬起另隻手貼上自己的臉頰,將視線轉向他。 『......』 衛城先生黑褐色的眼珠裡映著自己的模樣,隨著眼皮眨動,越來越近。 『記得我第一次告訴你的話嗎?』 體溫從靠上的額頭傳來,近到無法逃開的距離,自己只能開口回應: 『...從很久以前...』 衛城先生抬起頭,獎勵似地親吻了下自己的額頭,縱使自己根本沒有把全部的話語說出口。 『對...從很久以前,我就注意著你了...但是,你太過虛幻了,我怎麼想也沒能想到要如何真正地觸碰到你。』 連自己也能察覺到臉上因為聽到這些話語而露出的疲憊。 不願讓自己難堪似地,衛城先生將自己壓向他的肩膀,避開了視線。 『究竟是怎樣的人,能夠讓人在凝視的瞬間感覺到四周的聲音都消失了呢?』 『那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我至今從未有過...』 『即使很多次我都說服自己那是錯覺,但是...即使是現在,在這裡觸碰到活生生的你,那種感覺還是強烈地充斥在我的心裡。』 自己撫摸著兔子先生的手被輕輕握上。 『如果要想辦法具體的說明那是什麼感覺的話...我想是...從這雙眼睛裡面看到了無止盡的虛無吧?那是一種越想探看這虛無的邊際,就發現怎樣也看不到邊際在哪裡的感覺...』 『我看多了內在滿溢到無法忽視的人,卻從來沒看過像你這樣的人,再度確認到這件事情以後,有種強烈的念頭讓我總是追著你的身影...』 『我想成為這片虛無之中,存在於那裡的人,也就是...你的心裡。』 自己的頭被抬起,緩緩靠上來的衛城先生,沒有奪去自己的呼吸,任由自己露出了困惑與自責的神情。 『我是...什麼也沒有的人。』 悄聲地,第一次說出的,關於自己的話語。 即使在心中重複了無數次,在深夜裡徘徊在腦海中怎樣也拋不開的話語,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做不好,不斷地自責與悔恨之中,漸漸生出的話語。 “小宗宗很厲害的!” “不愧是前輩呢!” 即使聽到這樣的讚美,自己也惶恐地不願收到心裡。 遲早會失敗的。 遲早會遠離的,這些瞬間。 即使因為自己努力而被看見了,得到讚賞的瞬間而感到開心。 沒多久就會因為自己的不努力而重摔落地。 在碎成一片的殘骸中尋找能安慰自己的隻字片語,卻在緊握的時候,狠狠割傷了自己。 『...我會讓你擁有的,包括你自己。』 最終,自己仍然以沉默換來了溫暖的擁抱。 在那之中,自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但害怕與羞愧,卻讓自己再度掩蓋起這一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