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IX『一定是你弄死它的!』 像是從什麼之中被喚回神,自己抬起頭,低低的視線讓自己感到有些違和,卻又馬上被眼前的光景拉起了記憶。 磚牆與石造地基的教堂……地上枯黃的草,早春殘留的雨從屋簷上落下的滴答聲。 『 !』 讓自己揪緊了胸口的詞語。 『在叫你啊!小鳥一定是因為你的關係才會死掉的!你這個 !』 隨著眼前的身影所指的方向看去,掉落在庭院泥土地上的小小身影,帶著鮮豔羽毛的鳥兒,卻一動也不動了。 啊啊……這是…… 『一定是因為你看到牠,牠才會撞上玻璃的!』 『你果然是 !』 顫抖的嘴唇拼命想擠出什麼,最後卻只能緩緩地拉起嘴角。 對呢,說什麼也沒有意義啊,自己差點……就忘記這些了。 即使想否認、想說些什麼保護自己,卻反而會被刺得更深。 這些自己早就明白了,明白的透徹,就像銘刻在自己的靈魂之中那樣地清晰。 在庭院角落掘了個小坑把撞上玻璃而死的小鳥埋起,拿著粉筆用著歪斜的字跡寫上『小鳥之墓』的自己。 原來這雙手,從那個時候就這麼瘦了啊…… 並不是,因為媽媽沒有把自己照顧好的關係。 自己細細地思考著,檢視著四周的一切,自己熟悉到無法忘記的這個地方。 記得媽媽的自己不應該存在這時候的回憶中,所以這是夢嗎? 緩緩地走向教會的大門口,隨著刺耳的剎車聲,黑色的舊款房車在自己面前停了下來。 這是「媽媽」當時搭來的車。 唯獨這點自己記得十分清楚。 唯獨這改變自己命運的瞬間,是自己唯一願意留在腦海中看的見的地方的記憶。 媽媽當時來到教會的時候……自己在做什麼呢? 好像是正在存放木柴的小屋裡面整理木柴吧? 所以碰巧離開小屋的自己,與媽媽打了照面。 媽媽露出了彷彿期待已久的模樣看了看自己,但自己卻毫無特別的感覺。 “這個人是來找修女的吧?” 自己無端的這麼想著,所以才會在修女把自己叫進會客室時感到訝異。 因為這樣的自己,沒有人會喜歡的。 即使對自己好,也不會因此而幸福的。 自己一直、一直,都被這樣告誡著。 所以從未想過能夠離開這個地方。 雖然自己確實離開過,就在小鳥死去的那天,「兄弟姊妹」最大的哥哥,因為「弟弟」的關係打了自己。 那是多麼難受的事情呢?現在,自己竟想不起來具體的經過。 就像自己想不起名為敦子的佐藤小姐的面容一樣…… 第一次、確實地感受到所謂的『痛苦』,所以自己趁著準備晚餐的時候跑出了教會。 那似乎也是某個春天,飄下陰雨的天空讓沒考慮太多就離開教會的自己冷得發抖。 靠著牆壁,自己勉強躲著細雨。 只因為沒吃晚餐就餓到雙腿發軟,讓自己意識到每天的三餐多麼珍貴的瞬間。 即使那只是半塊麵包跟一球馬鈴薯,總是被派去森林撿拾柴枝的自己也會狼吞虎嚥地吃完。 收拾著碗盤,看著兄弟姊妹們殘留在碗底的湯,自己好幾次也忍不住趁著修女沒注意的時候悄悄倒進嘴裡。 直到被其他兄弟姊妹發現了,露出了嫌惡的神情,用著那個詞語喊著自己以後。 --我不是。 但不承認的話,就填不飽肚子了。 不承認的話,就會聽到更難受的話語,尖銳的刺深達心中的話語。 即使如此,在抱著柴堆回教堂的路上走不動只能蹲下發抖的時候,自己還是眷戀著那因為想保護自己不要為言語受到傷害而沒有偷偷喝掉的湯汁。 和飢餓比起來究竟哪一邊比較痛苦,自己也分不清楚,但站在原地不前進的話,就什麼也沒有了。 『他今年七歲。』 在穿著西裝手中拿著一疊紙張的陌生男性面前,修女報上了在這裡鮮少聽見的、自己的名字,以及昨天才丈量的身高,沒有量過的體重,還有年紀。 自己好像是在四歲到達這裡的。 在此之前在哪裡,是什麼人,在這之後完全不重要了。 自己被給予了名字,身分,以及那個稱呼。 自己就這樣勉勉強強地地渡過了每一天。 準備早飯、打水、洗衣服、撿拾柴堆…… 一個接一個,為了度過這些時間而勉強建立起的目標,現在想想,沒有第二句話就去做的原因,是因為自己沒有選擇嗎? 想活下去,毫無力量的自己幾乎沒意識到的、深藏在心裡的念頭。 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堅持這一切呢? 是為了有一天會來到這裡帶走自己的媽媽嗎? 誰會帶著自己離開、去到別的地方被作為重要的一份子在乎著…… 自己從來也不敢這樣想。 這樣沒有人在乎的自己有機會過的輕鬆又愉快嗎? 有機會……思考除了怎樣才能往前走下去以外的事嗎? 春天特有的雷聲將自己的思緒拉回了巷子裡。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自己身上。 雨滴滲進衣服裡帶來的寒冷,讓自己顧不得飢餓而走不動的腳步,拚了命地跑進了馬路旁的屋簷下。 又餓又冷,這樣下去自己會連教會都走不回去的吧? 為什麼要跑出來呢?自己真的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 好痛苦……但是回去了只是另一種痛苦…… 勉強蹲在屋簷下的自己渾身顫抖。 覺得難受的時候不是應該要哭嗎? 但自己卻怎樣也哭不出來。 這樣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難受呢? 自己……也不知道…… --- 『你就在這裡向主懺悔一天吧。』 修女關上了祈禱室的木門,四周隨之陷入了黑暗。 從祈禱室的小窗裡透進的月光讓牆面唯一裝飾的白色十字架顯得虛幻。 狼吞虎嚥地吃過了麵包與剩下的湯,作為擅自逃出去的懲罰,自己必須在這裡度過一天一夜。 自己其實不明白為什麼感到痛苦的自己必須受到懲罰。 但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光是去思考,就覺得疲憊不已。 如果責怪自己可以讓事情到此為止的話就責怪吧。 如果那樣稱呼自己,就可以解釋一切的話,那就這樣稱呼自己吧…… 這就是自己真正的「身分」,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輕撫著這苦痛,自己拉起嘴角,露出了笑容。 --- 『今天是昭瑛的生日喔!我們……一起吃這個蛋糕吧!』 拿著印了可愛圓點的塑膠蛋糕刀的媽媽笑著說著,卻藏不住眼裡撲簌落下的淚水。 裝飾了整個客廳的彩帶,可愛的紙盤子,準備好的果汁。 除了自己與媽媽以外,無人的空間。 連做夢也不曾夢到的情景,「只為了自己」而慶祝的事情。 是自己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人為了自己的出生而開心。 所以自己很幸福。 即使在學校沒能交到朋友,即使在學校,也被那樣稱呼。 但自已仍是幸福的。 『嗯,我很開心喔……媽媽。』 吃著媽媽特地買的蛋糕,大的沒辦法兩個人吃完,在冰箱放了好久直到不能再吃了的蛋糕。 自己僅是在夜晚打開冰箱看著也覺得有股幸福感油然而生的蛋糕。 這樣的自己真的不是在作夢嗎? 還是這一切只是留存在那個下雨的巷子裡的幻想呢? 修女們說過的,那個賣著火柴,最後在火柴裡看到夢想的一切的女孩的故事。 自己現在真的不是存在於那轉瞬即滅的火焰裡嗎? 即使穿著柔軟拖鞋,踏在地面的雙腳感受的到來自磁磚地面實在的反饋。 自己也還遲遲無法說服自己真的已經不在那個地方。 自己唯一被給予過的「身分」,即使滿是痛苦卻總在想逃避時浮現在腦海的那個地方。 ……刻印在自己心靈深處,閉上雙眼後的歸屬。 --- 「媽媽?嗯、已經結束囉,等會收拾好以後就要出發了。」 展期的三天過得很快,自己接著電話邊往後台移動,因為是展區共用的化妝間,所以這裡一直都有徹裝與換裝的成員出沒,十分忙碌。 因為自己的車票買得有些早,所以必須盡快返回旅館出發,黑木小姐笑著說把衣服帶走也沒關係,但為了展出特製的服裝只此一件十分珍貴,實在不太適合帶走,但現下自己也沒時間處理了,只能暗自打算回到旅館後就盡快換下來,再拜託其他成員幫忙轉交給黑木小姐了。 一邊跟算準時間打來關心的媽媽講著電話,一邊把握時間走向黑木小姐申請寄放物品的櫃子,自己雖然沒帶什麼來,但仍然帶了簡單的錢包跟巴士的車票來,必須拿出這些才能搭車回旅館,媽媽笑著關心自己接下來的行程,但這裡的背景聲音實在太大,實在沒能說的清楚。 「我到有網路的地方再告訴媽媽吧。」 笑著摸出了自己的錢包,但卻沒看到車票,只得再探頭往裡面翻找。 『小宗宗不要顧慮太多喔,盡情地放鬆吧。』 「嗯,我會的,那就這樣囉,媽媽。」 『嗯!十天後見喔,小宗宗,媽媽會想你的。』 「好的,請幫我向早川先生問好。」 媽媽笑著說好以後,電話被掛斷了,自己低下頭將手機轉回桌面時,一個像是忘了關掉的網頁跳了出來。 「……?」 記得自己稍早沒有開著瀏覽器的……不過今天太忙,說不定途中休息時想到要去查什麼資料而打開了也說不定吧? 自己沒有太過注意,只習慣性地想點選關閉的角落,卻沒能找到想點選的按鈕。 停留在畫面太久,自己不得不將畫面裡的文字看入眼裡。 …… 您將於訊息關閉後被送達玫瑰鎮 祝福您未來十個晝夜的旅途愉快 翻找的手抓到了熟悉的觸感,自己才剛回過頭確認了手裡抓到的是車票,沒意識到習慣性看到關閉便按下的後果。 --- 嗅到不知從哪傳來的玫瑰香氣時,已經是下一次回過神的瞬間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