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V「可以使用這個區域嗎?好的,我明白了。」
對頭髮花白但梳的整齊的展場負責人點點頭,目送對方離開後,黑木小姐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這樣終於可以開始使用了呢……」 自己跟著黑木小姐一起看了看這塊被布置成黑白色系的區域,諾大展場中被隔出一個個狹長的區塊,每個區塊都是一位設計師的展出會場,展期開始後便會在固定的時間進行展出。 黑木小姐的展場設計成彷彿從中央花道濺出白色水花,水花的間隙逐漸轉化為飛鳥的模樣,簡單卻十分耐看,主題則是「千鳥」。 「雖然已經站在展場裡了,還是很沒有被邀請來這裡展出的實感呢。」 因為長時間緊繃而有些疲態的黑木小姐的聲音裡,仍帶著一絲興奮,這樣的聲音自己也聽得習慣了,因為媽媽總是這樣呢。 「展場好了……服裝也到了,明早把大家召集過來走過一輪,就可以開始展出了,呼---」 「辛苦了,黑木小姐。」 「那裡的話,如果不是有Zonk先生,我恐怕還在團團轉呢。」 「不過Zonk先生的英文,真的非常好呢,是在那裡學的呢?」 或許媽媽沒有透露太多吧?黑木小姐隨口問起的話語讓自己猶豫該怎麼回答才好。 「……來日本之前,都是在這裡住的。」 猶豫了一會,盡可能在不被察覺到異狀的時間裡回答了黑木小姐。 「啊,對喔……撫子好像有說,Zonk先生是收養的孩子呢。」 「不過Zonk先生跟媽媽的感情很好呢!撫子對你很好吧?」 黑木小姐露出了一絲羨慕的眼神笑著接下話題,自己僅能點點頭。 媽媽對自己很好,應該說,太好了。 自己對「媽媽」這個名詞該是什麼模樣,是陌生的。 即使小學同學們時常說著他們的媽媽煮了什麼好吃的料理、帶他們去玩、唸了床邊故事……但自己對「媽媽」的概念,仍是模糊的。 但這些,都不能抹滅媽媽為自己付出的一切,即使很多時候,媽媽臉上出現因為不拿手而煩惱的模樣,自己能做的,也只有盡可能地讓媽媽知道……自己非常高興。 『……您是不是這樣安慰著自己的孩子,以為這樣他就會開心呢?』 衛城先生的話語竄入了腦海中。 那是自己無能為力保護媽媽的瞬間。 自己沒能阻止這樣的話語被媽媽聽見,因為這就是事實。 被狠狠地揭露,自己一直渾渾噩噩地表現著的不堪。 說著「我沒事」、「很順利」而一邊收起的、深藏在心中的困惑與不安,希望媽媽能夠不需要從忙碌的工作中分神注意自己的事情,希望媽媽能夠認為她的決定沒有錯,希望媽媽不會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自責……如此地笨拙地掩飾著的一切,即使媽媽對自己的話語露出了困惑的時候,拿出平常怎樣也笑不出來的笑容想讓媽媽放心的時候…… 僅是這樣,自己也以為,十分努力了。 但那卻只是自以為是地小聰明而已。 自己不願意為了未來負責,只想從現在逃開。 該逃去哪也不知道,光是想到該怎麼為了自己逃開後造成的困擾負責,就讓自己永遠停在了不能跨出的那條線之前。 好希望誰能替自己接下這些責任,好希望誰能告訴自己「你不用再努力了」替自己將一切打理好。 但這些終究只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自己已經…… 「謝謝Zonk先生,今天忙了一天也累了吧?請好好地休息喔。」 黑木小姐的聲音將自己拉回神,停在旅館自己的房門前,黑木小姐揮了揮手,在自己的目送下離開走廊。 自己剛才一定是個心不在焉的模樣吧?所以看起來就像累了。 自己總是順著對方的想像,點著頭說著「就是那樣」而將責任推卸給他人。 在自己無法表現出對方期望的模樣的時候,以沉默作為回答。 自己根本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模樣。 害怕承擔這樣子的自己,害怕在喊出「這就是我」之後傳來的訕笑。 不想被傷害,所以把責任全推給他人。 即使被傷害了,也能以「這不是因為我無謂的堅持的關係」來安慰自己。 自己終究,只學會了怎麼讓自己少點痛苦而已。 『你在生氣嗎?』 媽媽離開辦公室後,沉默的空氣持續了許久,才在衛城先生的聲音下結束。 『……』 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低下頭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有種發生什麼都無所謂了的念頭。 如果對我做些什麼之後就能讓自己逃開的話就做吧。 如果謾罵、讓自己痛苦能解決這一切的話,就做吧。 自己總是帶著這樣的念頭,無遺地表露在臉上,逼著對方成為過分的一方。 自己就是如此的醜陋,這些,自己全都知道。 『抱歉,剛才當著你的面那樣對你的母親說話。』 『對Zonk來說,我們的關係恐怕沒有到能夠這樣對你的母親說話吧。』 衛城先生的聲音傳來,話語中帶著一絲失落與歉意。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覺得很疲憊。 『為什麼衛城先生要做這些事呢?』 看著辦公室的地毯,自己放棄了解釋。 『……』 那雙熟悉的大手輕輕貼上自己的臉頰,將自己垂下的頭抬起。 心裡的疲憊或許已經透過自己的臉表露無疑了吧? 衛城先生的眼裡傳來了一絲微妙的、在媽媽看著病床上的自己時也會帶著的情緒。 早川先生稱之為「心疼」的情緒。 溫暖的大手輕輕地在自己的臉頰游移,梳過了自己剪短的頭髮,在自己閉上眼之後,沿著眼廓挪動的指尖。 『我說過吧?……雖然我們在這之前並不認識,也沒有來往過,但從很久以前我就注意著你了。』 『你一定……沒有想過,自己在他人眼裡是什麼模樣吧?』 身子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雙手下意識地握緊。 『一開始是覺得,會露出這樣表情的Zonk,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呢?這雙眼裡,好像映不出任何東西,是因為什麼呢?』 衛城先生慣有的語調輕輕地傳進耳裡。 『我實在非常、非常地在意……但我們的距離太遙遠,如果貿然地出現在這裡,我恐怕連Zonk的經紀人那關都過不了吧?』 『所以現在能在這裡,讓Zonk聽到我說的這些話,已經是我能想像最好的結果之一了。』 隨著衛城先生的話語,自己越發困惑。 衛城先生做的這些到底代表什麼呢? 在拍攝電影期間也可以清楚感受到的,容貌端正帶著魅力的他,並不是時間多的二線演員,但是拍攝期間就算再忙碌,衛城先生也會趕在自己離開片場之前出現,關心著自己的進度。 從他連跟自己說過一句話都沒有就要求自己參與演出開始…… 自己是不是,一直刻意迴避著某個自己知曉卻陌生到無法聯想的事實呢? 『Zonk還不明白嗎?』 對上自己的視線,衛城先生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 『我,被你深深地吸引著啊。』 --- 手機設定的鬧鐘讓自己簌地睜開了眼睛。 與日本有著時差的這裡,自己即使在時鐘指向九點時就寢,也因為時差的關係翻來覆去許久才能睡著。 不設定鬧鐘的話,就無法在需要的時間醒來。 老實說還是有些折騰。 昨晚是難以入眠的一夜,坐在床沿極力想讓腦袋恢復運轉,意識中斷前的瞬間還是殘留在腦海裡。 『為什麼這麼愕然呢?我這麼說,讓Zonk覺得不舒服了嗎?』 不是的。 『覺得這樣說的我是個奇怪的人嗎?』 不是你。 『……請別開玩笑了,衛城先生。』 自己只能擠出這麼一句不堪,直到肩膀被緊緊抓住。 『我不是在開玩笑。』 湊的好近的衛城先生的臉龐。 『我想明白……你的眼裡,不存在任何事物的理由。』 無法忽視的鼻息。 『而我想讓自己,存在於那裡……在你的心裡。』 略帶粗糙的觸感,無法逃開卻又讓人安心的瞬間。 跟自己體會過的,感到害怕卻無處可逃的她的掠奪不同。 輕輕地托住自己的後腦,抓住肩膀的力道讓自己無法分心,沒能順利調整的呼吸讓自己下意識地伸起手緊抓住對方的袖子。 『----……』 下意識地喘著氣,胸口跳個不停,無法抬起頭而閉上的雙眼。 臉頰被輕撫的觸感讓自己睜開眼睛。 『我是認真的。』 『我希望能夠與你擁有共同的未來,所以無法看著你放任自己。』 『我知道如果不做些什麼,我一定會十分後悔,所以我來了,僅是這樣而已。』 靠在自己額前的衛城先生直視自己,緩緩地說著。 不論自己現在能不能給出答案。 自己都……離這樣的衛城先生,十分地遙遠。 『對不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