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上的故事 (七)
用井水浸濕的布塊,讓臉頰炙熱的感覺稍稍地減退了。
「……」
自己明白的是這僅能短暫地減輕身上的疼痛,即使只要幾天就會好,但無可避免的是疼痛的地方會繼續增加。
--只要自己什麼也不做的話。
「你還是堅持不請神明幫忙嗎?」
「族人…城裡的人都要被你害死了!」
「自私的傢伙!只想顧著自己好過吧?」
這樣的耳語,已經不是要仔細聽才能聽到的音量,隨著戰線逼近這裡的消息傳來後,每一天,每一天都繚繞在自己身旁。
明明不是向神明祈求就能解決的事情。
看著戰線的逼近,請示著神明而能親眼見到戰場的自己,比誰都要來的明白。
「那不是神明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這麼說,也沒有半個人相信自己。
「你有神明保護,根本不怕戰爭吧?」
「你的心腸真是狠毒,只顧著自己!」
「……」
面對自己的沉默,迎來的是不解的拳打腳踢。
自己背後已經沒有誰在了,即使怎麼被對待,也沒有人會在乎。
僅僅憑藉著是除了藤原大人外唯一能與神明對話這點,自己便與他們不同。
不同只會給自己帶來不開心的結果,自己比誰都還要清楚。
不顧自己必須在固定的時間前往供奉神明的房間,落下的拳頭差點要讓自己無法前進了。
即使如此,這些也是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
反正這一切,自己早就習慣了。
只是比想像的還要險惡一些、比設想的還要來的不舒服一點罷了。
身體的疼痛讓自己微微地喘著氣,費了許多力氣才爬到城樓頂上的房間。
神明注意到自己的模樣了,即使自己不願意,仍然為了那顯露著擔憂的眼神揪緊了心。
未能立即處置好的傷痕隱隱作痛,讓自己下意識地喘著難以前進。
好幾次中斷了的意識,勉強打醒自己的時候,那懦弱的念頭就會浮現。
『如果拜託神明停止這場戰爭的話,祂會完成我的願望嗎?』
但自己明白的是,在逼近的戰線之後,還有更多、更多數不盡的戰場。
發生戰爭不是神明的錯,憑什麼向神明祈求呢?
自以為是地這樣想著,沒有真正地向神明詢問過便自己解釋了的事情。
說穿了,其實還是害怕自己真的祈求了,神明允諾了、願望實現之後,自己又會被當成怎樣的一個『不同』吧?
自己真是個自私的傢伙。
他們說得一點也沒錯,自己只是顧著自己而已。
與此同時,因為意識到這不堪,露出了的自嘲笑容,跟止不住的淚水一起滾落。
被不可思議的雙手緊緊環住的身子,淡泊的溫度,伸手抬起自己無助神情的祂。
那怕是怎樣的『不同』,此時此刻,自己已經不願意去思考了。
與母親不同的懷抱代表著什麼,自己心裡明白,卻無法認同。
這樣的自己是如何……如何地用著這『不同』走到這地步呢?
如果阿吉跟助六也能見到神明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如果自己見不到神明的話,能這樣過著自己的生活嗎?
見不到神明的念頭浮現的瞬間,自己的心頭像是被什麼緊緊地揪住,像是疼痛的感覺,實際上卻又不是。
「對不起……」
「……真的很對不起…」
一切只是自己的自以為是。
一邊說著『這與神明何干』的自己,自以為是地避開了自己應有的責任。
只因為自己的害怕,連對著神明露出笑容、訴說的話語,讓神明感到開心的責任都拋下了。
自己只是不想因為『不同』而受到差別待遇,忘了自己原本該做的事情,驕縱地讓神明也不開心。
面對說著這些話語的自己,露出困惑神情的神明,自己除了讓不爭氣的淚水滑落之外,什麼也說不出口。
「今天大家都在收拾家當了,戰線馬上就要波及過來了…」
再度開口說著話語之後,過去刻意沉默的時間就像假的一樣,連回想也覺得不可思議。
自己究竟是變得堅強了,還是徹底地逃避了呢?
至少神明臉上的神情變得輕鬆許多,那樣的話,比什麼都好吧?
自己在巡過香後開始收拾房間裡的擺設。
「藤原先生要大家把能帶的東西都帶上,畢竟這一離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落腳的地方……」
四周都能聞到的,濃濃的煙硝味,自己不喜歡,但毫無辦法。
將杯子與香盤都整理好,只留下最簡單的一束焚香,自己也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夠再度作著自己以往…早就習以為常的這些事情。
一隻手輕輕地覆上自己的,抬起頭,神明淡淡的看著自己。
直視著自己的視線,是安慰,還是要自己放心呢?
對未來不明瞭的自己,只能輕輕伸手,再蓋上那隻有著淺薄溫度的手。
「……我會加油的,一定。」
從城裡離開已經過了一個月。
藤原先生替大家準備了足夠的乾糧跟水,行進的路線也有溪流跟河川,至少到現在還沒有人因為這段路途倒下。
明明在城裡對自己不聞不問的人,在意識到必須離開城裡、城主也切腹之後,對自己只剩下沉默,偶爾投射而來的無助眼神,讓自己怎樣都放不下他們。
「我在前面的樹林發現了柿子喔,大家一起去採吧!」
因為年輕所以還算健壯的身體,好像回到了剛來到城裡的時候一樣,自己露出笑容,做著其他人不願意做的事情,慢慢地取回了信任。
畢竟這裡除了相信之外,沒有什麼能夠讓彼此活下去了。
與此同時,自己心中對其他人,以及自己的信任,卻以眼睛看不見的速度,緩緩地消逝。
一切都是那麼偶然,其實自己也不明白是不是偶然。
這漫長超過一個季節的旅途中,自己每天都會向神明尋求下一步的指引,所得到的,也僅是超越了自己能力所能達到的遠方,所能看見的風景。
往哪裡走,是自己與族裡的長者們一同討論的結果。
在這之中,自己也默默地做了一直很想做的事情。
「我們就稱呼神明為“騰弓”好嗎?」
自己想給予祂名字,讓所有人都能夠信奉祂、認識祂,理解自己受到了何方的保護及關照。
自己不願意將能夠接受神明指引這件事情當作自己的特權,自己僅是在照顧自己長大的族人之中,那麼一點的『不同』罷了。
「請多指教,騰弓大人。」
自己從伏地行禮中起身,對上神明的視線,淡漠的眼神讓自己不明白這樣做是不是正確。
但神明只是看著自己,沒有責備。
靠近了山腳,自己在請示中發現了山裡有著絕佳的地點能夠讓族人開墾,於是打算往那裡前進。
卻在到達山腳時發現山腳下的村子遭遇了大火。
山腳離河川太遠,附近只有廣大的森林,幾乎所有房屋都被燒毀了。
面對馬上就要到來的冬天十分無助。
「我們留下來幫忙他們吧。」
自己的提議,族裡的長輩們也接受了,不論是做木工還是做土台的,族裡原本就有著許多負責修繕城樓的成員,從簡單的房屋到集會所,很快地就開始重建這座村子。
從只能睡帳篷,到能夠有暫時棲身的屋舍,雖然一開始必須擠一擠,但隨著村民與族人的努力,在冬雪飄落之前,大夥兒已經能夠有各自的睡鋪。
「真的很感謝你們的幫忙…」
收下村民們的感謝,距離離開這座山腳的村子的時間,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