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上的故事 (九)
「有人餓死的話就是你害的。」
冷硬的話語比雪還要冰冷,深深地刺進了自己心裡。
雖然來到這片山中的土地是與長老們一同決定的,但自己就是那唯一的『不同』。
不確定的變數,必須負起責任。
雪已經下了七天。
好不容易搭建起了能讓大夥兒安頓的地方,一邊節省著存糧,一邊尋找適合開墾的田地,大家都忙個不停。
鏟著雪,隔天起來又必須再度鏟雪,這樣的生活在從前從未有過。
一但安頓後便開始渴望回歸平常生活的族人們,隱隱地抱怨起來,最後終於傳進了自己耳裡。
「雪不會下這麼久的,一但停下,就趕快搭棚子蓋住田地吧。」
安慰著躁動的居民,但眼前的雪絲毫沒有要停下的跡象。
雪已經下了十天。
自己才剛從同年紀的男性們一起居住的房子離開,在路上就被這句尖銳的話語竄入心頭。
「我們的糧食熬不過這個冬天吧?」
「看看你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來!」
早起鏟著雪的婦人們毫不避諱地對自己說著這些話語,像是積了許久的雪,越堆越高。
「快告訴神明,叫祂停下這場雪!」
自己快步離開,走向供奉神明的屋子時,仍不免地聽進了這句話語。
如同以往那樣整理這個地方,小小的木屋,是自己親手搭建的,雖然功夫沒有木匠們好,但大家仍然認為神明的事情是自己必須負責的,不願意讓木匠來幫忙搭建這裡。
雖然這些,自己也未曾向神明訴說就是了。
點好了焚香,因為山上太冷而要點許多次才能順利點燃,自己即使不用下廚也能感受到這裡生活的不便了。
自己真的沒有下錯誤的決定嗎?……
從來沒有住過這樣的山上,自己是不是沒有考慮清楚就如此提議了呢?
如果真的有人因為這樣的環境而喪命。
自己絕對無法……不如說毫無選擇吧?這樣的責任是無法卸除的。
只能祈禱不要發生這樣的事情。
但如果發生了呢?
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呢?
僅只因為能夠與神明溝通就成為『不同』的自己,能給出的東西也僅僅是自己能力所及的一切罷了…
跪坐在還沒舖上地板的小屋裡,自己開口卻又收回了期盼。
雪下個不停,自己的心也彷彿要被掩埋了。
面對自己的敷衍,族人們開始無法諒解。
「你怎不好好地跟神明請託呢?一定是你說的不夠清楚吧?」
與自己同住一間房的男性們如此說著,橫在門口不願意讓自己進去。
「……至少,請把被子給我。」
自己毫無理由也沒有條件能夠說服他們,最終,只得抱著薄被走到供奉神明的屋外。
天氣隨著逐漸入夜變得更加冷冽了,僅是這薄被根本無法讓身子變暖。
但是自己實在……那怕是任性也好,自己實在不願讓神明再為了自己做些什麼『不同』。
站在門口卻無法鼓起勇氣走進去,即使自己明白的是連裡頭也是冰冷的雪,但能擋下這不斷飄落、浸濕身子的雪花的話,多少也能感受到一絲溫度吧?
「………」
自己最後,還是轉身跑向了遠處堆放木柴的屋舍,縮在成堆的木柴中,度過了這一夜。
忘了是這樣睡著柴堆到哪一天,彷若奇蹟一般地,雪停了。
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只是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這麼久造成的幻景。
直到自己起身四處走動,確認了天上真的沒有再落下一絲雪花,自己才有種被解放的興奮。
雪終於停了嗎?
大家……可以開始準備耕作了嗎?
即使還有處理不完的好多問題,但雪停了比什麼都好。
被滿地白的刺眼的雪給擾亂的視線,直到就這麼望著天空許久,才意識到空中閃爍著的、成千上萬的光點。
是星星……
自己等不及地在夜半跑進供奉神明的屋子,拉著祂的手來到了視野最好的場所。
不斷跳動的心,訴說著自己心中滿溢的感動。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雪能停下的話,自己想像不到的未來,也可以開始運轉了吧?
自己暗自竊喜的事情,卻未能如同想像般地發生。
雪再度飄落。
冷冽的風連柴堆都無法保護自己,族裡開始有人禁不住這逐漸變冷的天候而著了風寒。
「你想死別拉著族人們一起!」
這是自己聽到,最無法諒解的一句話。
自己比誰…或許不是第一,但也會是第二,自己是多麼地想活下去,窺見無法想像的未來。
極力地用上所有時間幫忙到四周的林子裡撿拾柴火,幫忙做著預先把田地棚架搭起來的辛苦工作,自己也感到疲累,也不小心染上了一絲風寒。
但不論是咳嗽還是發熱的額頭,卻每每在供奉完神明後,被那雙手輕易地帶走。
「神明只獨厚你一個人吧。」
自己被從柴堆裡叫醒,面對這樣的話語,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自己的指頭因為在雪地裡搭棚子凍傷了,只要稍微靠近熱源就會疼痛。
但祂只消一個輕撫就帶走了。
被融雪打溼衣服又吹到風而著了涼,也在祂一句話也不說的懷抱之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自己無法拒絕這些,與此同時又沒辦法不被發現。
自己不明白神明不為其他人做這些的原因。
但自己明白……神明不能獨厚一個人的道理。
「你其實是把大家帶來這裡送死,你就能自己跟神明一起過日子了吧?」
「真是傻子啊,竟然會聽信你的話來到這種地方。」
酸苦的言詞像是甩不掉的針一般扎著自己。
自己明白的是就算自己不需要吃飯睡覺,也沒有辦法憑一己之力改變這些嚴酷的環境。
「你其實想獨佔神明吧?所以才想害死我們。」
----……
自己說不出一句話,躲進了神明所在的屋子裡。
好想低下頭放聲哭泣,像要花費全身力氣才能夠阻止眼淚流下般。
會變成這樣是自己造成的。
自己比誰都要來的明白。
所以遭到這樣的責難也是應該的嗎?
聽到這些無法讓自己保持毫無感覺的話語,自己又該怎麼做才好呢?
耳邊嗡嗡作響,腦中一團混亂。
用力捏緊自己的手,用疼痛逼著自己抬起頭。
神明輕輕地注視著自己。
啊啊,沒錯,向神明祈求吧。
這才是,自己的『不同』最終指向的結果啊。
「……以什麼作為交換,您能夠停止這場雪呢?」
不知為何,自己明白這問題的答案。
自己僅能不斷地阻止淚水落下。
最終,自己仍無法不依靠神明的力量,祈求了不屬於自己希望的事情。
神明纖細的手指向自己。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