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上的故事 (三)
「欸。」
叫住自己的聲音……即使並未喊出名字,自己也明白那是在叫著自己。
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名為助六的同齡少年。
「怎麼了?」
皺得緊緊的眉頭,助六看著自己好一會,眼裡流洩著莫名的情緒。
「你可以問那神明,我……我母親的病,會好嗎?」
即使再熟稔也無法當作懇求的語氣,咬著牙將這段話說出口。
那雙因為無力而憤恨的雙眼流洩著不滿,卻因為即使伸手也無法掌握的事情感到喪氣。
失去過母親的自己再清楚不過他的痛苦。
即使他直到現在仍對自己如此無理,也無法對他生氣。
「我會問問看的,但……」
這已經是這個禮拜以來,他提出的第三次相同的委託了。
「……助六的母親,患了肺病。」
泡著清茶,小心地倒進白色的茶杯,自己輕聲說著。
在這間諾大的房裡只有自己一個人。
抬起頭所能見到的,是名為神明的存在。
但自己明白的是,神明並不是萬能的。
「阿吉還有勘次的母親也是染上肺病離世的,大家都知道,肺病沒有辦法治療,只會慢慢惡化,離世只是時間的問題。」
「……如果神明能夠治好肺病,阿吉跟勘次又該如何接受呢?」
試著不將自己心中的嘆息隨口托出,小心地將泡好的清茶擺在那把精緻的弓形之物前。
焚起香,靜默的空氣卻不冰冷。
自己小心地將點燃的香捧起,踏著腳步繞起這房間。
每一次不小心與在前面的神明對上視線時,也能感受到祂正看著自己。
這種感覺,不可思議,卻又如此熟悉。
「請告訴我遠在山的那一邊,那片平地上有些什麼。」
展開的白紙已經預先劃上了作為山脈的線條,以及為了區分目標而圈起的區域。
自己指著其中一塊區域,抬起頭詢問著面前的神明。
淺灰色的眼眸映著即將西沉的夕陽,反射著紅色光芒。
閉上眼睛,黑暗中,隨著浮現的光芒,能朦朧地看到那塊平地上的樣子。
西邊有著幾個帳篷,矗立著紅色旗幟。
東邊很遠的地方則是黑壓壓的什麼,想看得更清楚些的時候,視線所及之處又變得更近了,直到能看見黑壓壓的人群,以及刻著圖案的旗幟在風中飄揚。
『啪!』
藤原先生將扇子展開的聲音將自己拉回神,睜開雙眼,自己拿起了備在一旁的筆,在平地的位置上分別畫下了紅色與黑色旗幟上的圖案。
「將這送去給城主大人吧。」
「是。」
自己將筆擱回架上,小心地拿起紙張站起。
即使要去見城主,也不過是一刻間的事情,自己等會還要回來繼續習字呢,所以筆墨硯也不收了,拿好了紙便離開了房間。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空氣中飄來了一股煙硝味。
但那片平原離這裡明明是那麼遠。
這一定只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喂。」
回過頭,是助六。
沒有等自己開口,助六走了過來,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拳。
「……?」
自己臉上露著訝異的神情,摀著被揍過疼痛的臉頰站起身。
「你根本就沒有問神明對吧!」
沒等自己開口,助六便對自己大吼:
「母親會死掉都是你害的!阿吉跟勘次的母親會死也是你害的!因為你的母親死了,所以你不想要我們好過!對吧!」
為了理解這番話的意思,自己愣在了原地許久。
助六又張口繼續說了些什麼,自己卻怎樣都不記得了。
緊握的拳頭克制的是什麼,自己明白。
因為助六的話語感到激動的心情是什麼,自己明白。
想開口說些什麼,話卻全都梗在喉嚨。
自己確實沒有問過神明。
僅只是理解到這點,自己就怎樣都開不了口。
心跳得好快,彷彿要衝破胸口而來。
但自己什麼也不能做。
「你這卑鄙的小人!」
即使轉身逃開,這句話語仍從樓梯尾隨自己而來,攀住了自己的耳際,毫無保留地傳進耳裡。
想聽不見,卻辦不到。
「………啊、」
回過神來,熱水已經滿出了茶壺,自己趕緊抓起一旁的厚布將茶盤的水吸乾。
與眼前的神明對上視線的同時,自己下意識地露出了笑容。
但自己明白的是如果不笑的話,眼淚就會直接落下了。
神明正看著自己。
自己不能讓他感受到這股悲傷。
如果哭喪著臉的話,就沒有人想在自己身邊了。
咬著牙,自己沉默地端著香盤,緩緩地繞行。
四周的寂靜侵蝕著自己,腳步越發沉重。
努力地深呼吸,卻沒能讓自己心頭想湧出的情緒止步。
--我的母親會死都是你害的!
不是!
--阿吉跟勘次的母親會死也是你害的!
不是!不是!
--因為你的母親也死了。
…………
睜開眼睛,自己大口呼吸,努力想穩住腳步。
不知道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天旋地轉,世界變得陰暗又沉重。
就像……母親去世之後的日子。
「……呵、哈哈…哈哈哈……」
即使努力擠出笑容也沒能忍住的淚水,最後還是在神明面前撲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