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MI (六)
『要怎樣讓他開心一點?』
衫樹上傳來了一陣長長的嘆氣。
『你們兩個真的很不乾脆耶~算了,這也是戀愛的醍醐味呢!』
山主喃喃說著,這答覆讓自己察覺了一件事情。
『他……也來找過您嗎?』
山主發出了一個明顯的『啊』之後,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應該否認的啊……但他也沒說不能告訴你嘛,沒錯哦!前陣子有來呢,那之後還是一副悶悶不樂嗎?』
自己點點頭。
『雖然抬起頭看著我的時候會笑……但感覺好像不太開心。』
自己即使使盡全力也無法猜到他的想法,雖然面對自己的呼喚會露出笑容,但嘴角就像撐不起來般無力。
他是不是在勉強些什麼呢?
自己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
『我做的還不夠嗎……』
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總是環住他的腰際,試著將他留在身旁,在他難過的時候將他埋進自己懷裡,卻也在他想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放他自由。
『這個嘛……人嘛,面對未來都是不安的,真的想做什麼的話,找個氣氛不錯的好時機,抱他吧?』
自己明白山主的意思,卻從未想過這件事情。
『……可以做嗎?這種事情。』
那對看過無數人們的一生的自己來說,是明白卻未曾考慮過的事情。
自然地也疏忽了這點……不論對象是誰,愛戀走到最後,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他如果說不能,就是不喜歡吧?啊,是指不喜歡這件事啦!可不是你喔!』
『但是據我的經驗啊……嗯哼,你就看著辦吧!』
山主留下這番話之後,便放著自己離開了。
『可以抱你嗎?』
自己沈默了許久,然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自己,似乎想確認是不是聽錯了。
將懷裡的他扶起,手掌貼上他的臉龐,自己緩緩地又說了一次:
『抱你……可以嗎?』
他湛藍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微微顫動的雙唇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吐不出聲音。
這樣猶豫的時間沒有太久,他像是回過神般,皺起眉頭別開視線,緩緩地覆上自己的手,輕輕從頰邊挪下。
「為什麼……」
他緊皺的眉頭沒有紓解,喉嚨裡吐出了細碎的句子。
「明明不用勉強自己的……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啊…」
似乎是對於自己提出的請求感到不解,他的神情有些痛苦,就像剛傷害了誰一樣。
『不喜歡嗎?』
聽到自己的詢問,他咬了咬牙,像是忍耐著什麼般閉緊了雙眼。
「你呢?你喜歡……你真的想這麼做嗎?」
隨著話語,睜開的雙眼流露著一絲痛楚。
「不是因為我的關係勉強這樣……嗎?」
啊啊。
自己還記得這個眼神,只是現在,他連平常會露出的笑容也失去了。
——你可以不用這樣的。
帶著一絲慚愧的笑容,眼裡盡是痛楚的模樣。
自己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這樣說,直到現在。
『我想讓你開心。』
自己試著說出理由,卻沒能讓他的眉頭鬆開。
「……」
「……開心嗎?這樣。」
他放在腿上的手捏皺了衣襬,低聲問著自己的他,表情像是強忍著什麼似地十分僵硬。
『你為我做的事情,覺得開心嗎?』
自己沒有順著他的意思回答,伸出了手覆上他還微微顫抖著的拳頭。
雖然已經是成年人,但還是比自己小了一些的手。
奇蹟沒有將他手裡原有的疤痕帶走,維持著一切結束了的那天的模樣。
一根一根慢慢地解開他緊握的指頭,連那一天的前夜,自己替他治好的凍瘡都還留著剛癒合的模樣,有些粗糙的觸感讓人忍不住緊緊握在手裡。
「……」
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他的臉上顯露著掙扎,視線對上了的一瞬間,他遺漏了無助的神情,隨後,又被緊皺的眉頭壓下。
「我就是想讓你開心…才……」
自己握緊了他的手。
『那,你有開心嗎?』
自己像是不容許他移開視線般地靠上前,他輕輕顫抖的雙唇伴著眼裡的猶豫。
他並不是個愚笨的人,必然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始終不願意面對的,是他真正的心情。
『你做的一切,包括那些勉強自己的事情…我都很開心……』
『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夠開心。』
他變得朦朧的雙眼像到了忍耐極限般閉了起來,清澈的水流緩緩從睫毛底下滑落,顫抖地扯著嘴角,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很開心呢,開心的不得了,開心到變得不敢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但是一切都太美好了…反而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這不是夢,只好一直努力地想做些什麼、讓自己可以以為還像以前那樣……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緊握的手傳來一絲顫抖。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受這樣的自己…明明很高興,卻沒有一點實感……」
「如果我跟以前不一樣了,這一切還會存在嗎?如果我沒辦法跟你喜歡的那個時候一樣的話,我就不再是我了嗎?」
他掙脫了自己因為專注聽他說話而鬆開的手,摀住了面孔。
「光是停下來想到這些…就害怕的不得了…..」
他嗚咽的聲音像一片薄霧,遮蓋了眼前,讓自己差點以為他又要離自己遠去。
脆弱的他的模樣,多久沒有見到了呢?
自己也就這樣,默默地等待他自己將脆弱說出口了嗎……
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緩緩揭開他被掌心遮擋的面容,直到他那自己從未見過的無助模樣映入眼簾。
『……』
想說些什麼,卻沒有半個字能說出自己的感受。
悲傷?……不是,憤怒?…也不對、更不是喜悅。
——這種在意的感覺,叫做心疼。
自己向名為藤原的人類男子詢問看到他臉頰上的青紫時,浮現的莫名感受的時候……
那名為藤原的人類確實這麼說了。
是嗎……是這樣啊。
自己因為有了心,才會感受到什麼是心疼嗎?
這種身體某處被揪緊的感覺,並不痛苦,甚至帶著一絲微妙的期待。
是因為確實感受到了出自於自己的在乎嗎?還是明白自己終於……因為他,而有所改變了嗎?
能夠更像一個人的話,就能夠了解他的心情了吧?
想看到他幸福的模樣,即使自己還不夠了解什麼是幸福。
能一直讓他發自內心地綻開笑顏就好了,哪怕自己還十分笨拙,不明白很多事情。
『我也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一眨眼,你又消失在眼前。』
自己試著對那張無助的面容開口。
『在那個房間的是你…在山裡的也是你…』
『最後,來到我面前的,也是你。』
『現在……在這裡的,一樣是你。』
『以後…也會是你。』
自己握緊了那雙略顯冰冷的手,看著他暈映著模糊的、自己的面孔的眼眸。
『我想……一直,在你身旁。』
自己笨拙的話語不知道能不能讓他理解,但這樣的他……一直都明白的。
潺潺流下的淚水沒有消逝,他卻綻放出了笑容。
「真夠拐彎抹角的了……」
一邊抱怨一邊笑著的他,拉起袖子抹了抹臉。
雖然自己還不了解什麼是幸福,但此刻,他的臉上,毫無疑問是幸福的吧?
『……』
自己輕輕靠上前,試著吻去他臉上殘留的淚水。
在眼神的允諾下,覆上了沾了些許淚水的雙唇。
帶著一絲鹹鹹的苦,是活著的味道。